摘要在美国参加陪审团的经历 作者简介：邓郎先生，系北京大学地理系1981级地貌专业学生， 先后获得北京大学理学士、 美国犹他大学地理学博士，现居美国。 在美国陪审团都是随机抽取...
在美国参加陪审团的经历
作者简介：邓郎先生，系北京大学地理系1981级地貌专业学生， 先后获得北京大学理学士、 美国犹他大学地理学博士，现居美国。
在美国陪审团都是随机抽取，有人会被抽中数次，有人终身未遇。陪审团选择分三个阶段进行：第一，编制一份主要名单，召唤小组，并进行随机抽签遴选过程。陪审团选择的第一步是编制主陪审团名单。各州和郡保留公民名单，以便选择可能的陪审团。这些清单汇集了机动车辆注册部门，选民登记，电话簿和其他来源的信息，这些信息将提供潜在陪审员姓名的清单。名单是随机抽取的。一旦为陪审团的选择随机名字出炉，每位准陪审员都会收到法院命令的陪审团传票，并在邮件中提供服务的日期和时间。陪审员候选人绝不会通过电话收到陪审团服务通知。所有必要的指示将在传票上提供。您很可能会要求在不同的日期重新安排您的陪审团服务。如果这是一个选项，说明将在传票上出现。如果你不出现怎么办？如果你没有去陪审团服务报到，法官可以发出替补令。这是一份逮捕令，授权警方逮捕你。作为第一次犯罪，惩罚通常是罚款，如果是第二次，你可能会坐牢。是否有服务豁免？陪审团传票最有可能提供有关豁免出任陪审员的资料。这些豁免通常包括：未满18岁；不是美国公民；被判犯有不合格的重罪（类似被重罪起诉，但审判流产之类）；不再是该县的居民；要求被免除或取消资格；有精神或身体上的不合格条件。被抽中后，要到指定的时间、地点（一般是当地法庭）报到。可以先打个电话，如果案件不开庭，法庭会告诉你延期或不必去了，否则要按时报到。我在２０１７年也被抽中一次，但没有开庭，所以没有遴选陪审团。２０１９年8月我又被随机抽中，到法院报到。总共有上百人，等待了整整一个上午，接受了３０分钟的简单视频培训。两位法官介绍评审员制度、相关法律和责任。我们每个人都在胸前戴一个“JUROR” 的标牌。并被告知，在法院，一定要带着，这样法警和保安知道我们是陪审员；到了法院外边一定要摘下来，免得有人追着不放。因为有些著名审判，媒体会盯紧不放。然后继续等待。中午时被告知没有轮到我，两天后再来。后来知道，那天是一个杀人案，我之前近百名公民被面试，选出来一个１２人陪审团，当天下午就开庭了。审理时间会相当漫长。我两天后又到法庭报到，这次进入了另一个刑事案件陪审团遴选阶段。陪审团的遴选过程（Voir Dire）被法院助理叫到名字的，排队进入法庭。我们进入时，法官，被告人，辩护律师，检察官和法警全体肃立，迎接全体陪审团候选人。待我们入座后，他们才坐下。后来发现这是惯例：每次我们进入，都是这种待遇，彰显对陪审团的尊重，使每个团员有一种使命感和责任感。坐下后，法官介绍大概的案情。然后地方检察官给出背景介绍。指明被告，其辩护律师和指控理由。其中很重要一点，他告诉我们审理会在两天内结束。不少人是不愿意当陪审员的，因为会打乱正常工作和生活安排。被告是位年轻的黑人男性，衣冠楚楚，看上去人畜无害的样子。本郡检察官提出对嫌疑人的四项指控，两项罪名：唆使伪证（Suborning Perjury）和妨碍司法。然后辩护律师讲话，主旨是有些正确行为可能违法，有些不合适的行为可能不违法。然后法官强调：我们最好不要上网查找任何与此案有关的信息，也不要和任何人——包括家人——谈论此案。一切的决定，只能根据法庭出具的材料、证人和证词做出。然后法官带领大家宣誓：您是否庄严，真诚，真实地确认并声明您将认真审判被告人的指控，并根据证据作出决定。除法律要求外，您也不会透露有关陪审团审议的任何内容。如果是，请说“I Do！”。我们宣誓完毕，开始遴选过程。检察官给出四个问题，让每个候选人回答：1.你对警察/法律制度的看法。2. 你生活的动力和动机是什么 ？3. 你对本案有任何了解，有个人原因使你应该规避吗？4. 你如何做出判断？在每个人回答问题之前，检察官先问大家，有谁有重要理由不能/不想作为候选人？还真有几个人举手。其中一个男青年说自己父亲曾因刑事犯罪被起诉，所以从小就被警察当垃圾对待，非常讨厌警察。一个小姑娘说自己马上要读大学一年级，现在正上一个假期培训，非常紧张，希望能让她离开。另一位四十多岁的男性说自己是公司唯一有大卡车驾驶执照的人，他一来法院，全公司基本就歇菜了。还有一位南美移民说他要在家带孩子，妻子工作；他来法院，只能妻子请假在家带孩子，经济负担加重。另一位60多岁的女性说自己没什么事，但就是不想参加陪审团。还有一位女士，说自己今天是第一天休假，全家准备去明尼苏达，现在家人在等自己是否被选中。如果可能的话，她希望能够完成和家人的度假计划。所有提请不愿或不能参与陪审的人员，全部被法官准予离开，但同时，法官要求他们找一个自己合适的时间回来重新加入陪审团遴选过程，尽一个公民的义务。然后，剩下的30人，每个人都要回答上述四个问题。检方和辩护方根据候选人的回答和表现，筛选最终成员。如何回答问题，此中大有文章。有人告诉我，如果不想被选中，要表现得非常激进。我开始时不太想参与的，因为工作很忙。但是检察官明确表示最多两天结束，这就让人比较放心。当年我妻子参与了一场民事诉讼，整整三个星期，人困马乏。还有我觉得法官很有人情味，并且机会难得，能够亲身经历一场审判的全过程，实在会丰富人生经历。但我讲话还是没客气。我说我对警察和法律的看法都非常中性。生活动力是家庭和社会中的美好事物。我说比如今天，法官让所有有困难的人都离开了，这就是一种激励，我非常感谢。但13年前，我们小女儿刚刚出生，我妻子就被选入陪审团。她多次强调自己在给孩子喂奶，希望不参与，但当时的法官、律师和检察官都不同意。整整三周，给我们造成极大困扰！那些人怎么就不像今天你们这样通情达理？我讲至此，所有人都表示同情和支持。最后，我说受过科学训练，根据事实作出判断是我的一贯风格。大家都回答大同小异，很多人提到上帝。 其中一位50几岁的白人男子说自己不适合参与，因为自己的家人曾经被判决种族歧视罪。因为嫌疑人是黑人，很难保证自己不偏向。所有人回答问题后，遴选进入最后阶段：“Voir Dire”指的是陪审团程序的第二阶段，也是法院和律师将陪审员范围缩小到将决定案件的12人的过程。辩护律师和检察官开始来来回回地圈点一张名单，互相否决博弈。我注意到，辩护律师多次询问被告人的意见。整个过程有一刻钟左右。最后，13人名单确定，交给法官。法官开始念名字，13个念到名字的直接坐入陪审团席位，其他人回家。我被选中，觉得运气不错。此时已经到了中午，法官宣布休庭，下午一点半开始。全体起立，目送陪审团成员离开法庭。法庭有专门供陪审团休息的休息厅，有冰箱和微波炉。外面很炎热。我把带来的饭菜热热，开始吃饭。饭桌上另一个案子陪审团女士听我说只要两天，叹气道：你们真幸运，我们起码要一周。我问什么案子，答曰“杀人”，判决会很艰难。 顺便说一句：陪审团每天每人付给50美元。所以很多为自己工作的人都抱怨，每天少挣不少钱。大多数公司和政府部门都对陪审团服务有严格规定，工资照发，但需要把法庭的报酬返还公司。正式开庭
下午正式开庭，法官助理（属于行政人员）领我们入场，手机要全部关掉。又是全体肃立，陪审团入座后，其他人才就坐。法官申明法庭注意事项，审理大概过程。陪审团不能问任何问题！除非听不清楚，可以要求重复。然后法官带领我们全体起立宣誓：“我有责任仅根据证据作出判决，不带偏见或同情。这就是我所做的承诺，我发誓。”然后审理正式开始。每位陪审员的座位上放了一个本子和一支笔，便于我们记录重要内容。此笔记不能带出法庭。检察官在大屏幕上显示对被告的四项指控，两项罪名：唆使伪证（Suborning Perjury）和妨碍司法。会传唤三名证人。检察官和辩护律师特别声明：被告不自己作证，不能因此认为他不直接为自己辩护就胆怯或者有罪。不要因此带有偏见。主要证据是三个录像。三个监狱探视录像。检察官说明，要陪审团注意录像中的隐喻，代指（或密码）。注意点要放在时间脉络上：2019年4月5日，星期五。被告有一次取证（DEPOSITION）。其中谈到被告的女友会在下周一（4月8日）参与就其犯罪事件的取证。所以被告在周六（4月6日）中午和晚上两次约见女友。4月8日取证后，又有一次探视。犯罪证据就是6日两次的探视录像。说明，被告已经羁押，原因因为和本案无关所以不能在法庭上向陪审团说明！以免陪审团先入为主，影响公正裁决。现在的监狱探视可以通过录像，SKYPE远程进行， 但全程双向录像。检方的第一位证人是位女狱警，她身穿警服。在证人席上肃立，首先宣誓：“我庄严宣告，现在在这个法院审理的案件中可以提供的证词是实话，全部是实话，只有实话。”她先自我介绍背景：在郡监狱服务。她的证词很短，很简单，就是证明被告人的三次监狱探视都是通过她发生的。录像是她监控并且告知双方整个探视过程全部录像。检方的第二位证人是负责办理被告案子的男警官。他一身西服。从警20 余年。他来证明两件事：一，4月5日的取证，被告人在场。被告人知道女友要在下周一参与取证。二，女友是被告一项指控中的关键证人：因为被告涉及作案的工具之一，是女友的车，但女友并不知情。而警官也根本不讲到底被告犯了什么案子，因为和本案无直接关系！然后开始播放第一段录像（4月6日中午的探视），辩护律师象征性地反对播放，但被法官否决。录像显示在监狱的探视大厅，被告兴高采烈，春风满面地走过来，对着镜头坐下，那边是被告女友，似乎在自己家里。被告热情洋溢地和女友攀谈，一句一个宝贝的叫着。简而言之，和指控有关的事实是：被告重复三次: 说你不去教堂无所谓。你上周没有去教堂，什么事都没有发生。没人找你麻烦，你更不会入地狱。你不必去教堂。我很快会出来，咱们可以高高兴兴在一起，还可以一起做生意。女友则说过几次，我不去教堂，我从来不去教堂，你提教堂干嘛。总之，被告尽其所能，希望女友不要去取证现场。我们此时明白，教堂是隐喻，指代周一的取证。但似乎没有达到目的。 所以，当天晚上，又有一次探视，应该是被告想施加更多、更大的压力，让女友不要去。视频中，场面没有那么热烈，气氛有些紧张。被告再次强调不要去教堂。大意是如果她去了，那么也许他们会分别很久，等等。女友明显感到压力，最后几乎快哭了。这次基本上是哀兵之计。然后检方传唤第三位证人，就是被告女友，一位胖胖的白人姑娘，面目姣好。她进来时，我注意到被告用非常热切的眼光一直盯着她，希望有目光交流，但是姑娘绝不看那个方向。宣誓后，自我介绍。职业是护士，在我们这里最好的一家医院上班。检察官问她和被告的关系，她说，是男女朋友，曾经考虑结婚。但现在非常厌恶此人，不想和他有任何关系了。怎么认识的？他妈妈住院时，我是护理。他要求见你，你觉得是为什么？因为我周一要去取证，他不想让我去。所以教堂就是指取证？对，是的。你觉得有压力吗？对，他让我很难受，我晚上睡不好觉，精神恍惚。此时已经四点钟了，法官宣布休庭。明天九点重新开始。第二天，我们九点半入座。重新请证人出庭。一起观看前一天看过的视频。又看了第三个视频：是周一（4月9 日）取证之后的另一次探监。被告表现得极其沮丧、愤怒、苦恼。上来就说我现在多了三项指控（拜你所赐！）。我非常难受。女友很快就开始哭泣，差不多一直哭到最后。这段录像基本证明了前边两次探视的目的，以失败告终，所以要发泄一下，惩罚一下女友。女证人和我们一起看完录像，自始至终，没有表情。法官问律师有问题问证人吗？没有。证人离席。此时检察官和辩护律师和法官聚到一起商量，然后宣布法庭休息。我们退出，到了休息厅。法官助理给我们一张菜谱，午饭法院请，让我们点菜。一个半小时后，一直到11：30才请我们回到法庭。检察官做最后陈述。他强调，时间点，前后顺序，女友的证词，三次探视的关系和报告表现。请我们判报告有罪。辩护律师在最后陈述中强调：被告从来没有说：你不能去取证！希望陪审团依据事实作出判决（被告是无罪辩护）。他们的最后陈述都是走到陪审团面前，非常郑重，态度恭敬。最后需要我们判定了。此时法官宣布，我们13人中，有一个人是备胎，以防其中有任何成员不能完成审判过程。没人知道自己是否备胎。法官说出来备胎的名字，感谢他的服务和贡献，他就此退出（是我们之中最年轻的一位）。然后法官强调，我们必须一致意见才能是有效判决。全体成员由法官助理请入专门的陪审团决策会议厅，此时我们的午饭已经准备好了。法官助理要求大家交出所有手机和电子设备。我们一边吃饭，一边开始讨论。法官助理把所有呈堂证据都带来了。首先我们要选出一个（FOREMAN）首席陪审员。正好我们其中一位年轻女士是律师，自然能者多劳，义不容辞。我注意到我们陪审团的组成：差不多一半男性，一半女性，其中有两位黑人女性，一位拉丁裔，一位亚裔。可能有三，四人没有读过大学。包括我，至少有三位有博士学位。其中一位是德国的化学博士，非常博学，已经退休，热爱旅游。我们按照起诉书，开始逐项对照，听取每一个人的意见。有罪，无罪？理由？其中一位50岁的陪审员说，我听你们大家的意见，我不会成为唯一的反对者，让审判流产。他说完，一位20年前参与过一个杀人案判决的女士大发感慨。她参加的是一个曝光率极高的案子：母亲杀死亲生婴儿。这样的案子，需要很多人参与陪审团遴选，因为很多人都知道，怕有偏颇。她们认定被告有罪，过程非常残酷，杀婴手段恶劣。但是，有一个成员坚决抵制，认为被告无罪。她每天出席，然后在其他陪审员讨论时睡觉（可能是一种掩饰手段）。无论大家说什么，她都说被告无罪。后来才知道，她掩盖了一段重要历史：她因为疏忽或别的原因，曾经导致自己的孙辈死亡。负罪感使她坚决不要判决这个母亲。结果是MISTRIAL， 审判流产。教训深刻（后来检方上诉，重启审判，最终判处被告终身监禁，但浪费了很多时间和纳税人的钱）。所以重大刑事案，律师只要说动一名陪审团成员，就能让被告无罪。然后我们接着讨论。律师女士主持，大家谈对被告的印象，他女友的态度。都认为被告很有头脑和手腕，打出希望牌，悲情牌等等，就是为阻碍女友参与取证。这一点没有异议。大家对笔记，又发了一些感想，然后一致决定，举手表决，四项指控全部有罪。我身边的一位女士是爱荷华大学毕业的（1993届）。忽然就说起当年的校园枪击事件，她还清楚地记得卢刚的名字。决定后，把判决书交给法官助理。过一会请我们重新回到法庭。法官手里拿着我们的判决书，请首席陪审员起立。问，你们达成判决意见了吗？是。是一致同意吗？是。法官转向所有人，这个意见是你们作出的吗？是。有任何人有任何保留吗？没有。好，请宣读判决。此时两个法警站起来，走到被告背后（无罪就释放！）。第一条：唆使伪证罪，我们陪审团发现被告有罪（话刚刚说完，法警就把被告按倒坐下，手铐伺候）；第二条妨碍司法，我们陪审团发现被告有罪。被告的脸都绿了。宣读完，法庭向陪审团致意，我们离开。法官突然说，请陪审团在会议室等一会儿，我去看看大家。我们回到会议室，两分钟后，法官赶到。对大家表示由衷感谢。我问，被告到底干了什么？法官说我判他入狱好几次了：偷盗，抢劫，绑架都干过。这次他会判多少年？一项五年，一项两年，四项一起，最多14年。我们又问起地方法院和联邦法院的差别，法院传票和国会传票的区别，法官的遴选过程，一年处理多少案件等等。最后，法官和大家握手告别。我们逐个离去，可能从此老死不相往来。我觉得奇妙的是：我们这些陪审团成员，互不相识，背景五花八门，不同种族，不同职业，男女老少，各个年龄，聚到一起，几天之内，判人生死！然后各奔东西。这个体制真是奇妙但运转得非常好。据统计，陪审团的决定，鲜有被推翻的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