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青木瓜之味》：用出世的情怀，过入世的人生

看完《青木瓜之味》，我的眼前仿佛出现了这样一幅图景：

阳光浓烈，丛丛的树叶在等待雨季的到来，蝉趴在树上喋喋不休，青木瓜流淌着汁液，汗珠染湿了小女孩的发梢，她不管不顾，仍然在劳动着。

这部电影是陈英雄导演的长片处女作，在1993年上映，获得了法国戛纳金摄影机奖以及奥斯卡最佳外语片提名，一改越南电影给人的刻板印象，除了殖民、战争、硝烟弥漫，越南也有柔美宁静和色彩斑斓。

陈英雄是个很特殊的越南导演，他14岁移民到法国，定居于巴黎，起初研读哲学，后来被一部越南裔导演拍的电影所感动，决定改学电影，因此，他的电影除了有独特的越南风味外，还有浓郁的东方哲学。

导演通过唯美的画面，舒缓的节奏，和谐的色彩，向我们展现了一首诗意盎然、温柔超脱的东方禅诗。

01 诗眼：女性命运的悲剧和女性骨子里的力量

陈英雄说过："我们不应该评判那个时代人的生活方式。我认为电影就是讲述，而不应该教育。"

在这样的观念下，陈英雄借着小梅的视角，展现了那个时代他心中真实的越南生活。

电影没有什么跌宕起伏的故事情节：1951年，在越南西贡，年仅十岁的小梅去一家卖布料的大户人家当佣人。这家人一共有三男一女四个孩子，但女孩年幼时不幸夭折，小梅和这个女孩长得很像，因此很受女主人的疼爱。

10年后，女主人家家道中落，不得不把她送去大儿子的朋友家阿全去做帮佣。在朝夕相处中，阿权爱上了阿梅，并与自己的未婚妻解除了婚姻，和小梅在一起了。电影的最后，小梅怀着孩子，沐浴在金色的阳光里。

有人说这部电影有着蔡明亮的诗意，金基德的残忍以及他们共同的寡言。

个人认为评价得非常到位，整部电影中对白很少，没有什么波澜起伏，导演把镜头对准了生活的琐碎小事，在日复一日的宁静中，展现了女性的悲剧和力量。

她们的悲剧，是由男性的缺席造成的。

阿梅的女主人身上，就凝聚了这种苦难。她的丈夫是一个民间音乐家，只顾自己享乐，时不时还把家里的钱全拿走去花天酒地，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回家。

女主人没有什么怨言，她不仅要照顾好家里的三个孩子和老夫人，还要操持布店的工作。在丈夫回来之后，她又向从前一样，尽心尽力照顾丈夫。

她把女性身上的坚韧、宽容和忍耐体现到了极致。生活的苦难没有并没有把她击倒，她就像一根绳子，把整个家牵紧。在日复一日的洗礼中，她身上的母性光辉越来越强大，也越来越有力量。

她们的力量，来自于她们自己。

女主人公小梅是个典型的东方女性形象，性格温顺柔和、寡言少语、坚韧有力量，会为了自己的未来去争取。

在她第一次见到阿权时，她换下了平时的青绿色衣服，特意穿上了红色碎发上衣，在给他们端上菜后，小梅露出了开心的笑容。后来，她去阿权家里做佣人，阿权已经有了未婚妻，她小心翼翼地藏起了自己的感情。

只有趁阿权不在时，她才敢表露出来。有一次，她穿上了红色旗袍，偷偷抹了口红，她第一次正视了自己的美貌，而这一幕恰巧被阿权看到，他明白了小梅的心意。

小梅虽然从小生长在被压迫的环境下，但她一直都在追求着美好生活。这种不灭的希望和力量，是根植在她们骨子里的。这样非凡的力量，也让小梅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。

02 诗意："青色"的生活里，蕴含着"幽玄"的东方美学

《青木瓜之味》整部电影以冷色调为主，街道、家具和墙垣都以褐灰色为主，人物的服装也以灰色为主，与小梅有关的主色调是青色，鲜绿欲滴的青木瓜，满目青绿的自然景色，小梅穿得衣服也大都是青色的。

影片在空间造型上也大量使用了青绿色，影片中的每个镜头中都或多或少带点青绿。

我印象最深的一个镜头是在小梅来到主人家的第二个早晨，窗外的天已经亮了，床边有一扇木窗，小梅趴在窗台上，往外望去，阳光透过青木瓜树叶，照在小梅的脸上，小梅眼神纯净，带着女孩的天真灵动，没有一丝杂质，与外面的绿意相辅相成，融为一体。

除了经空间造型中的青色，导演还常常给一些绿色的事物的特写，比如说盆中的绿色蔬菜，长在树上的青木瓜等等。

这种重复镜头贯穿在整部电影中，其实是一种强调，提醒观众青色是贯穿电影的色彩，象征了女性的成长历程。

在东方的观念中，青色是绿色的一种，象征着万物生长和生机勃勃，但青色又与绿色不同，青色带有一种"幽玄"的气质。

"幽玄"是日本美学中的一个重要概念，与佛教用语关系密切，大西克礼学者概括了它的七个特点：

1、隐藏不露，笼之于内。2、与露骨、直接、尖锐的感情表现相反，具有优美、安详、柔和性。3、带有与隐微荫翳相伴的寂静。4、深远。特别是指精神上的东西，如深奥难解的思想。5、具有内在的充实性，其中凝集着不可言传的意蕴。6、有一种神秘性和超自然性，虽关乎宗教、哲学的观念，但仍可感受到其中的"美的意识"。7、以一种非合理的、不可言喻的、微妙的意味为主。

《青木瓜之味》就呈现出了这种"幽玄"之美，青色中呈现出了一个复杂的色彩世界，自然景观中渗透着神秘的美感。

我认为东方美学上有一个特点：温情而残酷。秩序的稳定常常是以压迫为前提的，蕴含着"知足者常乐，能忍者心安"的思想。

小梅在整部电影中的形象一般都在低着头、弓着背干活，她习惯了用这样一种姿态来获得主人的认可，展现出了一种顺从、甘愿奉献、沉默的女性气质，映射了越南被殖民的历史。

虽然身处在被压迫的环境中，但小梅的脸上始终洋溢着满足、幸福的笑容，她坦然地与命运相处，没有表现出一丝不满。她就像青木瓜一样，内里还是洁白纯洁的，是一个典型的纤尘不染、美丽圣洁的东方女子形象。

这种东方式的残缺与圆满，让陈英雄的影片达到了悲悯而不沉重的"幽玄"境界，把观众带入了一个充满浪漫与禅意的世界。

03 诗境：所有苦难被超脱的胸怀平息，最终收获精神自由

除了"青木瓜"这个典型意象之外，影片中还有一个隐含的意象：窗户。窗户在整部影片中大约出现了30次，每一扇窗都有其独特的隐喻作用。

我说一下改变小梅命运的两扇窗户：

在影片的开头，小梅从一个小巷子里走到主人的家里，右边是昏暗的小巷，左边的窗子散发出温暖柔和的光。从窗外走近窗内，小梅的人生就此改变，她从此有了主人家的照拂。

第二扇窗户是在影片即将结尾之处，在阿权离开家后，小梅穿上了前主人送的红色旗袍，涂上阿权的未婚妻落下的口红。

不料，阿权却突然返回了，小梅十分害羞，赶紧往里屋躲去。阿权透过窗追随着小梅，他的脸在窗外反复出现，看似面无表情，其实心中已经波涛汹涌。透过这扇窗，我们也能明白阿权对小梅的心意了。

后来，阿权和小梅再相处时，身边已经没了把两人隔开的窗户，两人的阶级关系被打破，成了平等的恋人关系。

小梅先前遭受的苦难，在收获爱情的这一刻，都具有了价值。

《青木瓜之味》最后一个镜头无疑是令人震撼的。镜头首先定格在穿着金黄色长裙的小梅身上，她的肚子里孕育着新的生命，她的手上捧着一本书，金黄的阳光洒在她的脸上，有一种神圣的意味，然后镜头往上摇，出现了一尊面容平和安宁的佛像。

这个镜头暗示了小梅这时候已经完全超脱了世俗，达到了精神自由的境界，具有一种神圣的美感。

20世纪中期的越南，女性的地位无疑是卑下的，男性可以从事跟唱、弹琴、绘画等艺术活动，女性只能为他们买单。

就算在这样无奈的现实下，小梅的心仍然没有被世俗熏染，无论在什么处境，都保持内心的平和柔顺，就像青木瓜一样美好纯洁。这不是逆来顺受，而是一种超脱。

这种温顺沉默的生活状态，蕴含着达观的超脱自由精神，用出世的境界过入世之人生，这也是一种大智慧。

04 写在最后：

陈英雄用诗意的表达，淡化了时代背景的伤痛，展现了一个质朴纯真的越南，具有一种本土的人文关怀。这部27年前的电影，其诗意化镜头下展现出来的女性力量，其中蕴含的古老的东方哲学，还有旷达超脱的精神境界，仍然是我们这个时代的电影需要的学习的。